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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艷秋﹕我這一生,做過兩個重要決定: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文---李艷秋


一、決定嫁李濤;


二、決定把我唯一的孩子送出國念書。


這兩個決定如果有任何一個錯誤,都會讓我悔恨一輩子。送邦邦出國的賭注更甚於婚姻,我可能讓他脫胎換骨,也可能扼殺他的一生,整個家都可能因此陷入痛苦的深淵,而這個決定背後,伴隨的是連串的眼淚和椎心之痛。


我很幸運,也很感恩,這兩個決定,都沒有讓我抱憾。邦邦小時候,我給他取了兩個外號:「囉唆小弟」和「搞笑小弟」,可想而知,他是個愛說話又愛耍寶的孩子,我們喜悅的享受他成長的每ㄧ天;可是,到了國中,這ㄧ切嘎然而止。


送孩子出國的父母,有千百種理由,我們的理由很簡單──找回原來的邦邦。因此這本書,不會是其他父母們的教育寶典,因為每個孩子和家庭都是獨特的;它也不是成功典範,因為未來的路還很長;它只是記錄了我們這個家最驚心動魄的改變,和一個十四歲孩子的異國奮戰。


當然,我們還要談談台灣的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,因為,只要有一點點希望,邦邦有多一點點的快樂,我們都不會讓他遠走異域。如果以現在最流行的愛不愛台灣來質問,我必須坦白承認:我不愛台灣──的教育!教改已經夠亂了,我們又碰上九年一貫第一屆,實不相瞞,我到現在都不清楚九年「一貫」了什麼?我還是眾人認為資訊取得最快速的新聞工作者耶!九年一貫給我的最大震撼,是邦邦小學畢業升國中的時候,學校發了一堆「補充教材」,因為有好幾個科目,小學和國中不能「一貫」。以數學為例,小學有好幾個數學概念沒教,可是國中又以為小學教過了,直接跳到更難的階段,所以趁暑假及開學之初,要我們趕快「補起來」,好銜接國中課本。


好一個九年「一貫」!


我氣不過,把教育部官員請到節目中,只要他回答一個問題:「請問編國中教材的老師和編國小教材的老師,連開個會溝通一下都沒有嗎?難不成我們是國中、國小,一邊一國嗎?」官員無言以對,家長又沒有時間和官員泡磨菇,忙不迭的把孩子往補習班送。當白老鼠就算了,但燃燒我的孩子,還不能照亮別人的孩子,我才不要犧牲我的寶貝!


那美國教育又有多優?還不是問題一堆?的確,美國教育並不完美,但是他們教育的精神及內涵明確而感人,當我們身入其中去觀察,會發現他們認真對待每個孩子不同的特質,沒有用一個標準要求孩子向前看齊。「你很棒」、「沒關係,慢慢來」、「有你這個學生真好」,這些話是老師們的基本口頭禪,盡其所能不讓孩子覺得被歧視、被拋棄、被隔離;一向以美國為師的台灣教改,其實連皮毛都沒有學到,是橘逾淮為枳?還是我們已經讓升學主義澆熄了教育人員最原始的熱情?讓無意義的競爭煽動家長瘋狂虐待自己的孩子?他山之石,我們提筆寫下,希望我們的觀察,帶給家長、孩子、學校以及教育政策制定者思考的空間。


三年間,我們看到邦邦的轉變,他成熟而負責任,自信而不驕狂,懂得自我計畫,並且督促自己要不斷進步。我永遠記得他前些日子跟我說的話:「我念得很高興,因為我在為自己念。」


我真的感恩,因為我們有能力,可以做不同的選擇;但是我知道還有許多家長及孩子深陷在泥沼中,想要改變又無力實踐,想要對抗又毫無機會,只好隨著洪流,聽天由命。城裡的孩子飽受補習及考試的折磨,鄉下和山地鄉的孩子卻因為教育資源分配不均,連基本的程度都達不到,氣人的是,這樣的環境,還冠上「教改」之名,真讓人徒呼負負!


邦邦雖然從台灣的教育體制中撤退,但這裡是他的家,是他一有假期就立刻飛奔回來的地方。二○○七年,高中最後一年的暑假,他看到老爸奔波在幾個原住民部落,為孩子找課輔老師,於是他和我商量,要將這本書的版稅全部捐給TVBS關懷台灣文教基金會的原住民部落課輔計畫,讓他們有足夠的師資提升程度;明年他高中畢業上大學的暑假,就可以回來加入課輔義工的行列。我裝做很酷的問:「這本書我有寫一半啊!那我的版稅呢?」他說:「捐了吧!就當給我的畢業禮物!」


由於邦邦上課我上班,這本書的一部分,有賴其濬採訪整理補強,另外,我們做了一件讓天下編輯很困擾的事,那就是我們沒有公布邦邦的學校名稱,我們不希望這本書變成招生廣告,就讓我們專注在他們的教育方式,能帶給我們什麼啟發吧!


【三十秒後,決定放飛


他說:「以後星期六、星期天,我要開始補習了。」


李濤問:「那我們以後幾乎都見不到你了嗎?」


車子裡,一陣沉默,沒有人說話。


三十秒後,李濤說:「那就出國念吧!」


邦邦大喊:「不要!」


我的眼淚當場掉下來。


OO四年夏天,我們一家人歷經生離死別。七月,我們告別老奶奶;九月,將邦邦送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,讓他脫離我們的羽翼。這兩件事,都讓我們痛徹心扉。我們一直三代同堂,奶奶和邦邦不僅是祖孫,也互為玩伴、朋友,甚至像哥兒們。奶奶不識字,邦邦負責當祕書;從學校回來要找人吹牛時,奶奶永遠是最忠心耿耿的聽眾;一時三刻看不到孫子,奶奶就要問:「邦邦呢?」學校要郊遊,絕不能告訴她,因為她一定不准!如果還想送邦邦出國,想也知道,必定掀起一場家庭革命。


可是,命運的演變就是如此不可預測。送走奶奶後的一個週日晚上,在車上,我順口問了邦邦暑期輔導的情況,因為他就要升國三了。他說:「以後星期六、星期天,我都不能跟你們在一起,我要開始補習了。」我們問他:「怎麼補?」「星期六和星期日,從上午八點到晚上七點。」「那星期一到星期五呢?」「早上八點到晚上九點半。」


平時,李濤工作很忙,下了班,都已經十一點多了,週末是我們重要的家庭日,如果連這兩天,邦邦都要補習,親子間幾乎就沒有相處的時間了。李濤問:「那我們以後幾乎都見不到你了嗎?」車子裡,一陣沉默,沒有人說話。三十秒後,李濤說:「那就出國念吧!」邦邦大喊:「不要!」我的眼淚當場掉下來。那時,邦邦剛剛滿十四歲。  


我承認,我是個矛盾的母親。 邦邦升上國中後,課業壓力就變得特別大,身為母親,每次看他熬夜打拚讀書,便覺得很捨不得,但邦邦不願意放鬆。然而,等到考試成績出來了,我又感到不滿意,覺得他應該再用功一點,可以獲得更好的表現,但是他又覺得:「我已經很努力了,為什麼妳還要求這麼多?」


通常,每天會有六科考試,日復一日,而我就每天糾結在「放」和「收」兩種情緒中。天下父母心,我也不例外,看到孩子念書念到焦頭爛額,我也會心疼,寧可他過得快樂一點,想要「放」;但是整個大環境又不允許,就怕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鬆懈了,以後會跟不上,又不得不收」。兩種情緒反覆跌宕,我自己感到很煎熬,正好邦邦進入叛逆年紀,親子關係變得很緊繃。


其實,對於把孩子送到國外求學,我們不是沒有準備。只是我總覺得他年紀太小,希望他十八歲之後,再到國外去念大學,而不是這麼早就去當留學生。只是,那個暑假,許多接連發生的狀況,把我們一家三口推到一個必須抉擇的路口,走?還是留?如果把孩子留在台灣,從早讀到晚,每天承受著極大的考試壓力,忙到連週末都無法和家人一起過,這樣對孩子,好嗎?如果把孩子送到國外,沒有家人在身邊照顧,他會過得好嗎?會不會受欺負?會不會被帶壞?他的英語程度會不會跟不上同學?李濤在三十秒後做出決定,但是這個決定,會銜接起什麼樣的未來,卻是一片空白的未知。  


【邦邦的心聲】


要怎麼形容我的國中生活呢?其實,四個字就可以講完了,那就是念書、考試。真的沒想到,進入國中後,會有這麼多考試。剛升上國中的時候,我還抱著一顆赤子之心,希望生活可以跟國小一樣,快樂學習,並跟大家成為好朋友。但是,上國中的第一個禮拜,我發現事實不如想像中那麼美好,課業沉重如山。而且有些老師不再像小學老師,可以輕易的打成一片,師生之間彷彿有一層看不到的隔閡。導師每天的工作就是督促我們念書、訂定規矩和檢討人生意義。


曾經對國中生活還抱著一絲希望的我,有如進了冷宮,我時常看著學校隔壁的國小,希望有一天,我可以回到以前,但是總是事與願違。升上國二時,一天下來,從早考到晚,每天至少有七、八科的考試科目,我根本喘不過氣。總算放學了,我一身疲憊,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,簡單的吃完晚飯,既不能看電視,也不能打電動,只能乖乖的坐在書桌前,攤開課本和參考書,開始念書,準備第二天的考試。念書念到深夜,都快抵擋不住瞌睡蟲的攻擊了,可是,進度還沒有念完,明天的考試說不定會滿堂紅,想到這裡,我只好強打精神,繼續和瞌睡蟲奮戰。


【站在火山口的邊緣上】


當邦邦準備邁入最辛苦、課業壓力最大的國三時,我們一家人就像是在火山口的邊緣,永遠不知道下一次冒出的熊熊烈燄,會不會將我們吞噬……


升上國中,是邦邦生命中的分水嶺。首先,課業壓力排山倒海而來。即使三年後才考學力基測,老師已經宣告正式進入「備戰時期」,上學再也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。其次,上了國中後,師生關係也變得和以前不同。在國小,教學是採導師制度,由導師包辦所有科目,老師和學生相處的時間長,不只是課業的表現,連孩子的個性、優缺點,老師也都清清楚楚。但是到了國中,每一科都有不同的科任老師,班導師和學生的相處時間變得很少,感情也比較疏遠。邦邦一向和老師的關係很親,師生關係的改變,讓他很不容易適應。  


另一個改變,就是老媽。 以前那位老媽,滿腦子教育改革的理念,會對學校寄送排名成績單不以為然,寫信給所有家長,請大家還給孩子一個健全的成長環境。但是,到了國中,老媽也義正辭嚴不起來了。現在不只是段考才排名,而是每天、每星期的考試成績都有排名,當基測的壓力已如影隨形,我不可能再寫信要求學校不要排名、不要給學生壓力了,這麼做恐怕會慘遭家長們的圍剿吧!


而且,我承認,其實我也愛面子,難免會認為別人會用「李濤和李艷秋的小孩」來檢視邦邦,如果邦邦表現不夠優秀,我實在沒辦法理直氣壯的說:「我孩子就是不出色,怎樣?」只要老師對孩子的表現稍微流露一絲一毫的質疑,我就立刻察覺,然後告訴自己:「回去一定好好督促他。」


這一督促,就沒有好下場。 當邦邦的學業表現並不特別亮眼,老媽開始憂心忡忡:如果連班上都不能名列前茅,面對全校、全台北市,甚至是全台灣的競爭,他豈不完全被比下去了?這樣一想,就覺得長路漫漫,前途無光,於是,我忍不住開始嘀咕:「邦邦,你到底盡力了沒有?」


念頭一起,我就開始觀察他的學習狀況。憑良心說,邦邦回家後,的確是在房間裡看書、溫習功課,可是,成績還是不理想,我開始懷疑,一定是他不夠專心,沒把內容念進去。邦邦一聽到老媽的質疑,就很生氣:「我很努力耶!我每天晚上都看到十一、二點了,已經很辛苦了!」「好吧!可能你真的很努力,但是成績還是不夠好,那就是你讀書沒方法。我就來幫你找讀書方法!」結果,方法沒找到,親子關係先毀了。


邦邦說,他很用心準備,但是老師的考題常會出到他沒準備的內容。所以,我就從「技術層面」出發,教他如何考出好成績。


第一,要求他上課一定要認真聽講,才會事半功倍(懷疑他上課不夠專心,一傷)。


第二,打聽他平時和哪些同學為伍,趕緊查詢他們的成績和排行,確認他們的讀書態度是否影響邦邦(對他的朋友打問號,又是一傷)。


第三、鼓勵他去結交功課較好的同學,讓他「向上看齊」(干涉他的交友狀況,再一傷)。


凡此種種,都是為了幫助他提升學業成績。結果,成績依然沒有起色,母子關係已經傷痕累累。就因為老媽愈管愈多,邦邦就更不願意告知他的學業表現,因為只要我知道了,就有臉色,就一定會檢討他──數學考不好就算了,但是,為什麼連歷史都考不好?為什麼只考八十分?再多考個十分有這麼難嗎……?


當你陷進分數的漩渦中,就真的很難跳出來。


每當我說一句話,我都知道自己在傷害他,我應該趕緊讓自己閉嘴,但就是會不由自主的一直說下去。就像一種好可怕的傳染病,只要我能停下來,立刻就不藥而癒,但是我無法停止。我覺得,如果我現在不督促他,以後就會變得更無法挽救。


當然,邦邦就不高興了,什麼話都不說了。以前那個「囉嗦小弟」,你不用問,他就會主動向你報告在學校一天所發生的事,上了國中的他,變得異常沉默,不管我怎麼問,他就是一聲不響,最多就是回答:「很好!」「就這樣!」「沒事!」三言兩語交待一切。


「囉唆小弟」變成了「省話小弟」。 每天簽聯絡簿是例行公事,簿子上都會釘著一張成績單。仔細看看邦邦的成績表現,坦白說,其實沒多糟,但是家長的期望心和比較心一旦被挑起來,難免會冒出:「哦!又是第十二名。進入前十名有這麼困難嗎?」這些冷言冷語,一點一滴,都在傷害孩子。


我曾經是個不問學業、只求孩子快樂的母親,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在乎成績表現?只能說,因為環境變了,孩子變了,我也就跟著變了,台灣的教育制度宛如一隻巨大的怪獸,把我們整個吃掉了。如果說,連我這樣的母親,都困在泥沼中無法自拔,我不敢想像,其他家長是怎樣的「鞭策」孩子呢?


情況持續惡化,我甚至進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。 有一天,因為忙了一整天,我非常疲累,回家後,看到他的成績仍是奄奄一息、毫無起色,當下急怒攻心,火氣無法止息,也無法控制,就立刻爆發出來,對著邦邦大吼大叫。時間突然靜止了。我看到邦邦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,睜大眼睛,兩行淚水,掉了下來。我突然像是被誰打了一鞭,一下子全醒了,從頭到腳,全身涼遍,心卻像是丟進大火中焚燒,滿是痛楚。我立刻跟邦邦道歉,但他還是沒辦法回過神,因為老媽已經成了瘋子。


從那一刻我開始覺得,如果再繼續坐視事情這樣下去,我們的母子關係,終將會崩毀。課業壓力不僅籠罩著我和邦邦,甚至還波及李濤。李濤每天回家裡,已經十一點多了,很累,和孩子見面的時間本來就很少,通常都是到邦邦房間門口,跟他打個招呼,因為邦邦第二天又有六、七堂的考試,李濤也不敢打擾他。李濤一回家,如果覺得氣氛不對,主動問起,我就會一五一十向他訴說。當工作已經讓他筋疲力盡時,他實在無法再承受家裡的低氣壓。若看到我和邦邦爭執,他會抓狂。


所以,只要我和邦邦一有爭執,我就立刻把李濤隔在外面,不讓他進來攪和,因為他一定會站在我這邊,受我的影響,氣憤填膺的覺得兒子太不受教,說不定就直接修理邦邦一頓,那麼邦邦的日子未免太難過了。


教育是百年大計,不但影響孩子的一生,也牽動著每一位家庭成員的神經。當邦邦準備邁入最辛苦、課業壓力最大的國三時,我們一家人就像是在火山口的邊緣,永遠不知道下一次冒出的熊熊烈燄,會不會將我們吞噬。 不正常的的教育制度,製造出不正常的麻醉劑,只要接觸就會被毒化,讓我這個母親也加入殘害孩子的行列,是不是大家都瘋了?最後,我們將邦邦送到美國── 那根本就是逃難!


【邦邦的心聲】


坦白說,我覺得自己還蠻努力的。但是成績時好時壞,平均永遠是班上的第十二名。數學和自然是我當時最討厭的科目,為了這件事,還跟爸媽吵過一次架,覺得不如放棄算了。至於我較拿手的科目是英文、國文、社會,表現還算不錯,但並不是每次都可以考到九十分,時好時壞。 要發成績單了,老師在講堂上喊著同學的名字,喊到我的名字時,我趕緊跑上前去,一看到成績單上每科的分數,彷彿世界末日來臨,腦子裡轟然一響,別人說什麼都聽不到,老師不用處罰,自己就超難過的。


不過,更難過的是,晚上還得把成績單呈給老媽看,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。果然老媽看到成績單,整張臉變得鐵青,開始質問我怎麼會考成這樣,是不是上課在打瞌睡,我已經覺得很沮喪了,聽她這麼說,一肚子火就莫名其妙的升起來,很生氣的回她:「十二名有什麼不好啊?」老媽更生氣了,開始數落我沒有進取心,她並不是在乎成績,而是認為我的態度有偏差;但我根本分不清兩者有什麼不同,反正就覺得她要求太多。這種「家庭大戰」,幾乎每隔幾天就會上演一次。


有時候,老爸下班回家了,看起來很累的樣子,看我們在吵架,他心情也很差,最後,他也會氣沖沖的跟著責罵我。反正,家裡的氣氛真是「冷」到連冷氣都不用開。我對學校開始害怕,我怕考試、怕發成績單、怕父母看到不高興、怕考不上好學校讓他們失望,好幾次都想逃開,但又怕父母傷心;但我也害怕,去美國念書後,我就能不再怕了嗎?


【快樂的孩子終會回來的】李濤


「爸!在美國上學,不適應,就回家好嗎?」一向歡樂的海灘上,夕陽映在孩子不安、焦慮的臉上。讓邦兒未滿十四歲離鄉背井,是我跟艷秋的椎心之痛,這個從娘胎超音波照片我就愛上的孩子,除了他上學、我上班外,邦兒的玩耍、成長幾乎沒離開過我的視線。沒想到,最反對孩子離開身邊的我,竟然親手把孩子帶到遠在千里外的學校,丟下他,自己回頭就走!


孩子還沒上幼稚園,艷秋就跟我約定,未來邦兒的學習一定要快樂、自在,絕不接受扭曲的環境、成績的壓力;這個期待,在邦兒上了國中後,就幻滅了!邦兒的稚真笑容,在國一消失了。愁眉、疏冷取代了昔日搞笑小弟。他媽媽常常紅著眼眶問我:「快樂的邦邦不見了?」


邦兒國中歲月,一早出門、晚上補習,我深夜下班,孩子不再像往常般在門口笑臉迎接,打開他的房門,頂多只見他半轉個頭,疲累的望我一眼,又埋首功課中。邦兒跟父母的陌生、距離,如野蔓滋長,濃又厚,快得讓我們驚又痛。


讓不滿十四歲的邦兒隻身到異地上學,對父母是個可怕的折磨,奶奶過世前,絕不會放人;奶奶過世後,爺爺也再三囑咐,不可讓孩子隻身在外。艷秋跟我也想過、閃過,卻從不敢面對。直到一天,母子為了學習態度、成績,從教訓、爭執,到孩子失控嘶吼,媽媽的淚珠還沒掉落,邦兒就緊抱母親嚎啕大哭:「我好怕!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?!」


艷秋跟我知道,咬牙下決心的時刻到了!送孩子出去讀書,真的不只為他的成績、他的未來,而是,找回邦兒臉上的笑容!匆忙帶孩子到學校報到,見過老師、從台灣來的同學,一切妥當後,在我返台的最後一晚,邦兒一直沉默不語的晚餐。開車送孩子到宿舍大門,我望向車上的後視鏡,看著壓低帽沿、不發一語的邦兒說:「早點休息吧!明天開始上課,沒問題的。」


沉默一晚的邦兒,突然從後座用雙手緊抓住我的右手,沉痛呼喊:「爸爸!不要走!」淚水,瞬間溼了我的手肘、手臂,不過,真的分不清是邦兒,還是我的!這聲親切、熟悉的叫聲,我們好久、好久沒聽到孩子說了。


就像邦兒剛進國小時一樣,在車上,邦兒毫不保留的擁抱父母,把上了國中的冷漠外表一股腦的全扯了下來,哭著、喘著、抓住我們,校警的車子接二連三來了好幾趟,看到母子三人擁泣一團,又悄悄的走了。最後,邦兒止了淚,我開了車門,盯著邦兒拿起背包,推門進宿舍,轉身,邦兒揚起帽子,回頭燦然望著我們,揮手再見。



暫別孩子,對他媽媽、對我,真痛!不過,我們知道,快樂的孩子終會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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